追光者

井柏然×白敬亭

AU OOC 一个很穷很惨很烂的故事

 

#

 

曙光熹微。

井柏然刚刚下班,他迎风猛地踩了阵自行车向前赶了一段路,在路过河堤时又慢下反复蹬腿提起的频率。他撑住把手落在地上,推着自行车慢慢走了几步。

河床干涸龟裂,上面厚厚地积着层由垃圾堆砌而起的淤泥。井柏然每每路过这都忍不住屏起呼吸,一向匆匆走过唯恐避之不及的他,这会儿却对着那条狭窄的河堤不禁愣怔。

准确地说,他是看到了那条仅仅一人来宽的河堤上,“横”着一个半大的少年。

他向那边走近了些,借着那未盛的光亮,又摁亮手机屏幕,向那人的脸上晃了晃。后者隐在斑驳残缺的黑暗中,他很快地抬起手臂掩住双眼,末了才真真如梦初醒地侧头看着井柏然。

少年惺忪的双眼里是一点茫然,一点氤氲残留的水汽,泪水沿着脸颊向下淌过的痕迹浸透了他眼下的泪痣。他被井柏然吓了一跳,挣扎起身时踢到了脚跟后放着的书包,他便随着书包一起滚落下河堤,侧身团成一个球撞到井柏然的眼前。

“跳河的话再往前走十分钟,上游还没干。”井柏然低头说道。

“啊……”他吃痛一声,然后舒展摊开身子,“啊?”

他抬头盯着井柏然在自己身边蹲下,捡起一边的书包拍了拍,顺手扶起自己。

“你倒不如拍一拍我。”

井柏然把书包塞进他的怀里,上下粗略地打量他。如果还没昏头记不起日子的话,今天应该是九月一号没错,一年一度的灾难片上映日。

“你这个说法我上小学时就听过了。”少年听到了井柏然的嘟囔。

井柏然吃瘪:“所以,不良少年你,是想抓紧假期的最后几个小时尽情狂欢,等天亮了才磨蹭去学校?”

其实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混混,虽然校服衬衣因为刚才的翻滚而变得脏兮兮,但穿得还算整齐服帖。最重要是,长得白白净净挺耐看,除了不羁的泪痣,井柏然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少年气性的叛逆。

“你错了,”他将书包甩到肩上,“我是辍学少年,今天根本没打算去。”

“那你赶紧溜吧,等会儿你父母拿着笤帚追着你抽,我就不好插手了。”

井柏然只是随口一说,他对“父母”这个词的理解早就随着年岁渐大而陌生。

“不会的。”他自嘲地笑笑。

晨曦清晰可见地缓缓划破天际,可少年却因为说出这样决绝否认的话,让他消瘦的身形在井柏然眼里变得愈来愈阴翳。

“饿不饿,请你吃早饭?”

井柏然堪堪咬住舌尖,还是没能阻止这句话溜出嘴边。你很有钱吗穷鬼,哪来的钱请人家小朋友吃早饭啊!

“谢谢。”他眼底熠熠。

 

他们坐在路边熙攘的面摊里简单地交换了名字。

“白敬亭。”井柏然一边吃面,一边不住地念念有词。

“第二十一次。”白敬亭夹了一片牛肉送进嘴里,斜眼觑着他。

“你对请你吃十块钱一碗的牛肉面,还给你加了四块钱牛肉的我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井柏然听过那句诗,他喜欢这个名字,便下意识觉得白敬亭的父母应该是文化人,怎么会不管孩子。桌子对面的少年看起来人畜无害、又有点穷酸——等天完全亮了,他才清楚看清白敬亭,校服被洗得又透又薄,校裤也褪了色——该不会有什么别的来头吧。

“你在脑补什么?离家出走的落魄大少爷,咳,‘给你五百万离开我的儿子’?”白敬亭掐着嗓子打断了井柏然没有逻辑的想象,“名字是我爷爷取的。”

“哦。”他悻悻应声。

“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之后我妈一直酗酒,有半年没来找过我了。”白敬亭咽下最后一口面,回味似的抹抹嘴巴,“可能在哪儿喝死了也说不定……”

井柏然一时搜刮不出话来安慰他,只是轻声问他有没有吃饱。

白敬亭点点头,继续说道:“暑假的时候我生了场病,没工夫去打工,现在交不起学费。我妈还不知道欠了谁的钱,最近陆续有人来家里追债,我实在待不下去。”

他说出这些的时候神色淡淡,仿佛在讲别人家的事情,与他毫无干系。

可眉间深深凹陷刻出的褶皱,言辞间满是少年郎有意逞强、不愿在他人面前落下的不安。这让井柏然恍惚灵魂出窍,好像无视了四时的更迭,穿梭时光遇见了从前的自己。

一双青筋可见,削薄却肌肉匀称的手臂生生穿透了胸膛,一把拢紧了他的心脏。

井柏然看了眼时间,他拽着白敬亭走出面摊,两人肩膀贴肩膀走得踉踉跄跄。

“我送你去学校,你放学了来找我。”

方才交换了手机号,井柏然低头在屏幕上噼里啪啦地一阵敲打,随后就见白敬亭的裤袋嗡嗡震响了。

“我会看着你走进学校的,别想逃课,被我知道了就暴打你一顿。”他伸手戳了戳白敬亭的肩膀,“地址发给你了,不认识就打车过来。”

白敬亭还在发懵,他不知道井柏然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们才刚刚认识两个小时,甚至还没来得及互相怀疑对方是不是什么可疑的人。而十多年前被幼儿园老师教导的“不要跟陌生人走”,在两人互通姓名后似乎也不成立了。

 

直到井柏然目送白敬亭走进学校,门卫大叔紧紧合起铁门,他才忽觉如释重负。

他在门口站了会儿,望见白敬亭三步一回头地看他,心中顿时了然。井柏然再一次编辑了短信发送过去。

“我不是你的监护人,不会跟你们老师说什么的。”

小孩子,自尊心强。

被看穿的白敬亭头也不回地冲进教学楼,耳朵尖藏在发丝后火烧似的发烫。

回到家的井柏然先是一头扎进床中,在长叹短吁后逐渐冷静下来。他太冲动了,从请人吃早饭,到想把那小孩带回家,一切都开始失去控制,正大踏步朝着井柏然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他也有债需要还,本不剩多少,他想勒紧裤腰带在这个月通通了结干净。但眼下突然横生的变故是他招惹来的,而他并没有在此时全身而退的打算。

供一个小孩读完高中和大学有多难?已经准备好打一辈子光棍的井柏然从来没想过。

井柏然一个翻身,他想先洗个澡,之后拿了材料回公司,别的这些那些还是等白敬亭来了再从长计议。

 

#

 

白敬亭在门口踌躇了很久,他低头用鞋底蹭着地面,直要蹭出个窟窿来才肯罢休的模样。

他笃笃敲了两下门板,里面即刻传出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你来了啊。”井柏然探身出来,“你这样毫无戒心,被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那我走了。”白敬亭作势向后缩了半寸。

他关上门,跟着井柏然走进屋内,一个一居室的房子一眼就看到了底。门口是开放式的厨房,路过时白敬亭看到灶上正煮着东西,可能是他们俩的晚饭,白敬亭忍不住感叹自己的融入力。

“晚了,我就是专拐小孩卖去做童工的人贩子,你跑不了了。”

井柏然端着锅子盘腿在桌前坐下,白敬亭有样学样,他放下书包,坐在了井柏然身边。他四下打量,左边是床,对面是窗户,右边是衣柜,身后还有一扇门应该是卫生间。这样的空间一个人生活可能尚有余裕,但平白无故多了个自己,就另当别论了。

白敬亭埋头吃着井柏然煮的泡面,食不知味得走了神。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先住在我这里。学费的话我替你垫上,你现在高几?”

面条煮得太过软烂,调料包像是只搁了一半的寡淡,打在当中的鸡蛋又老得过头。白敬亭放下筷子和碗,转眼见井柏然没有要吃的样子,说完话后还是凝神端坐着。

“高三。”

“哦,那还行。”他挠挠头,“我这里是窄了点,但你不是怕那些追债的人嘛,姑且先避一避吧。”

白敬亭垂眼盯着碗沿,半晌后将目光移到了井柏然的脸上。

“你知道吗,你这种行为但凡面目可憎一点就是变态啊。”

“哦?那现在呢?”

“好看的变态。”

井柏然自知理亏,相识不过十二个小时,他提出这样的帮助的确唐突且不合理。别说被认为是变态了,即算白敬亭现在报警,他都不觉得奇怪。

“多谢夸奖。”

“不过我能问句为什么吗?”

因为同情。因为你和我很像。因为你在河堤边做的事我也做过。

“因为你也好看。”井柏然边说边捞了一筷子面。

他说这话时一眼都没落在自己身上,白敬亭摔了筷子,有些愤愤地骂了声变态。

 

白敬亭还是在井柏然家住下了。但过得与从前一个人独居并无二致。

他每天八点放学到家,一直到睡觉前都不见井柏然的身影,甚至第二天一早出门上学时在楼底与人撞上,这也是常有的事。

这天晚上白敬亭昏昏沉沉地睡了又醒,他甫一睁眼便被桌边隐约的荧光刺痛了眼睛。他翻身面朝墙壁,在心里哼着摇篮曲哄着自己再一次入睡。可桌边原本轻微的键盘敲击声在此时的他听来,简直像拿了个扩音器怼在耳朵旁边。

“怎么醒了?”电脑后的井柏然一脸蓝荧荧的光,幽幽地对哼唧了一声后彻底清醒了的白敬亭说道。

“明天是星期六啊,你不用睡觉吗?”他语气黏黏糊糊的,头顶一头乱毛,显然是小朋友还未睡醒的起床气。

井柏然搁下手中的事,他抱着电脑坐得离床更近,只恨不能伸手给小孩呼噜呼噜毛。他探出手,在白敬亭发现前又讪讪收回,僵硬地放在键盘上。

白敬亭干脆坐起身靠在墙边,他裹紧了小被子,倾身眯缝着眼睛去看井柏然的电脑屏幕。

“你是做互联网那方面的?”

井柏然有点惊喜地转头看他:“是啊,你懂得还挺多。”

“我成绩一向不赖。”

“是,不过数学最后两道大题解得有问题啊。”他说着点了点白敬亭摊在桌上没有收起的作业。

白敬亭盘腿向前挪了挪,井柏然的背脊将光亮遮去大半,手指抬起落下在键盘上的声音其实挺悦耳,如果没有吵醒自己的话。乃至对方匀缓的呼吸声都能烘暖白敬亭的两颊,让他在这样凉爽的夜晚觉出些毛茸茸的暖意。

因为以前的家里全然不会出现这些声响吧。

“我还以为你是夜场工作的呢,就你这种诡异的作息时间。”

白敬亭摸摸鼻子。

井柏然停下手上的动作,他侧身意味深长地看着把自己裹得只露出脑袋的白敬亭。

“其实,你以后想夸我好看可以直接点的。”

白敬亭没吭声,井柏然满以为他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反驳的语句,有点得意洋洋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把人噎着,一时也没有言语。

“哥,”身后的白敬亭忽然吭出这么一声,“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

井柏然随即给出了反应,他梗着脖颈没回头去看那小孩,生怕看见人委屈巴巴的模样再心中难以自持。

“你比我高中那会儿乖多了,多让人省心啊。”井柏然不着痕迹地停顿,抬手往后摸索了一下,“没有你我也这么过,一个人花钱是花,两个人也一样。”

他余光瞥见了小孩低垂的脑袋,像极了窗台边他长久以来疏于照料的薄荷叶,一个个都蔫头耷脑的。到底还是于心不忍,他几近精确地摸到了白敬亭的脖子,稍稍向上一揽,轻而易举地反手扣着小孩的脑袋压到了自己肩上。

“也不是全为了你,我自己还有债要还。”井柏然清清嗓子,一不小心秃噜出了这件事。

白敬亭怔忪,额头隔着发丝、隔着衣料抵在对方的肩膀上,隐隐发烫的疼痛像是要往脑仁里面钻,烧得他慌张抬起头。

他凑在井柏然的耳边大声问:“还债?你欠人钱了?赌博吗?”

井柏然捂着耳朵躲开了,一手推开白敬亭的脑袋,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问。”

“你不比我大几岁吧。”意料之中的反击。

两人一同沉默下来。

自白敬亭住进这里后过去小半个月,他们一个上学一个上班,照面都未打过几次,更别提像刚才那样聊上几句了。白敬亭心里挺高兴的,他躺回床上,勉力克制自己傻笑出声。

“你为什么不是早上才回来就是根本不回来?”他侧躺着问那个坐在电脑前不动如山的人,“回来了也是一个劲儿地对着电脑。”

井柏然回过神,他没能好好平复下心底突然呼啸而起的波澜。

“我一般都将就在公司里睡了,我还接了几个兼职,忙不过来。”

说完不见回应,他只当小孩已经睡着了,又含着点促狭的意味说:“再说了,就一张床,我这不是怕你不好意思嘛。”

“都是男的,有什么关系。”白敬亭快要睡着了,他提着点不甚清明的精神,含含糊糊似是下意识接道。

井柏然阖起电脑,起身把裹成一个卷儿的白敬亭往墙边推去,与他背对背躺下。

“都是男的你才要提防着我呢。”

 

#

 

也就这么一次,白敬亭一睁开眼就能看见井柏然。

他还是不常回来睡,忙得跟个疯狂旋转的小陀螺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白敬亭不声不响,却悉数收进心里,直到他看见楼下便利店招人,这才寻到点借机宣之于口的机会。他去应征了便利店值晚班的岗位,可能帮不了井柏然太多,但至少不会再拖累人吧。

每天晚八点到第二天早上五点,时间安排得很妥当,既不耽误他学习,又巧妙解决了生活拮据的问题。从前还没遇上井柏然的时候,他一直如此两边兼顾。原本没什么好沾沾自喜的,怎么遇见可以让他依靠的人后,连这么点小事都想向人炫耀了呢。

但白敬亭没告诉井柏然。

“我不太清楚你们这个年纪的高中生需要多少零花钱……总之不够再问我要。”

井柏然刚发了工资,他大方阔气地抽出几张递给白敬亭,手伸出去许久,迟迟不见对方接过。他以为不够,心说现在小孩的开销普遍都大,不能让他们家孩子落了别人去啊,于是又添上两张。

白敬亭挠挠脸颊,脸上全是窘色,说:“你这种给钱的方式让我觉得非常羞耻。”

井柏然迅速理解了白敬亭的意思,他支吾道:“那,以后转账给你?”

小孩伸手推拒:“不用,我还有钱,你不用每个月都给我。”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明明不够吃、不够穿,周末和喜欢的女孩子出去玩都要花销,哪里省的下钱。井柏然觉得奇怪,他没空去探听白敬亭的少男心事,只好抽出几张塞在了枕头底下。

白敬亭咬牙坚持了一个月,深深体会到觉不够睡的痛苦。好不容易到了拿工资的那天,他看到数目还是挺欣慰的,想着到了周末可以改善改善伙食,让井柏然知道普通人类平时都是怎么吃饭的。

那厢井柏然看着刚还完最后一笔债务的工资卡,剩的不多,但过完这个月还是足够的。并且以后再也不用节衣缩食了,想到这里的他不禁觉得浑身松快,轻飘飘得快要原地起飞了。

他一反往常地准时打卡下班,甚至绕去超市买了菜和零食,满心想着犒劳一下辛苦备战高考的白敬亭。

临到了家楼下,井柏然后知后觉地发现没有买啤酒,转而调转方向去了便利店。

白敬亭背着书包匆匆奔进店里,赶忙换了身衣服钻进收银台后面。他吁吁喘气,身上的薄汗在暖气中变得黏腻发凉,他拉扯着领口,转头看向外面已是深秋的夜晚。

马路对过的那盏路灯年久失修,滋啦跳动的昏黄灯光下扑着几只飞蛾,在有人经过时仓皇逃窜。那人在路灯下站了会儿,不等近视的白敬亭把人看个真切,对方随即转身离开。

不过是一个站在路口迷惘了方向,最终寻找到正确岔路的路人。

可白敬亭内心不安,趁与他交接班的店长还没走,借故请了假。他拖着书包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去。

考试没及格的孩子,交不上作业的学生,闯了祸的混小子,白敬亭扪心自问自己哪个都不是。他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偏生毫无底气打开家门,他头一回希望井柏然不要在他之前回到家里。

 

咔哒。

 

井柏然在厨房里忙活,抽空看了白敬亭一眼,随口问道:

“今天怎么这么晚?”

“啊,”白敬亭书包一甩,整个人倒在床上,“被老师留了。”

这话没什么说服力,不久之前他才吹嘘过自己成绩不错,而他确是没有被老师留堂的切身经历。

白敬亭在床上躺了两分钟,很快挣扎起身挤到厨房中。井柏然的手艺如何他毕生难忘。

“还是我来吧。”他睨了井柏然一眼,顺手夺过锅铲,“除了我,你还给别人做过饭吗?”

井柏然靠在旁边略一思考:“没,应该就你吧。”

“难怪。”白敬亭嘶的一声,躲开锅里滋滋的热油,“你这种水平活该被人打死。”

他鲜少露出这样痞气的一面,除了河堤边的初遇,井柏然几乎都要忘了自己对眼前这人的第一印象。

“可拉倒吧,你的泪痣都比你狂放不羁。”

白敬亭闻言抬手摸了摸,抿着笑说:“我妈说不吉利。”

“封建迷信要不得,多好看啊。”井柏然故作漫不经心地说,尾音却含在喉间吞咽不下。

他说好看,颠来倒去还是句好看,不过也只有他会说好看吧。

白敬亭的动作比井柏然利索不少,不一会儿就鼓捣出几道菜来。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味道可以说得上是好吃了。

两人在吃饭时都不说话,一阵风卷残云很快把桌上扫荡干净。饭是白敬亭做的,于是他理所应当地在吃完后两手一摊,好整以暇地望着桌对面的人。

“我今天忘买啤酒了。”井柏然拿起碗筷端去厨房,似是抱怨,“本来想去便利店买的。”

大约是那三个字落地时,白敬亭觉得自己的眼皮和太阳穴连一块了,突突地跳个没完。他莫名地感到心虚,端着剩余的碗跟在井柏然身后,不敢离人太近。

井柏然顺手接过白敬亭手上的一起放进水槽,一个回身将人堵在了柜门边。

“小白,其实我是不是短你吃短你用了。”

“啊?没有啊。”

“那你……”

那我?那我还跑去打工?是在为这个生气吗?

白敬亭向后退了两步,勉强在两人中间间隔出距离,好让目光无所阻碍地对上。

“呃,不是,我只是在这借住,合不该吃你的用你的啊。”他从井柏然脸上看到些愠色,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我以前也是边打工边上学,总不能遇见你之后就养尊处优,要你处处惯着我啊。”

井柏然打着灯笼、头顶探照灯,一心想做个引路的GPS,现下反被人当成体贴过度、千依百顺还惹人烦的佣人。落差有点大,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所以你是想住到什么时候?”

白敬亭微微愣怔,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只差拨拉出逐客令糊他脸上了。

“过了这阵吧……”

井柏然没应声,兀自转过身拧开水龙头,背对着白敬亭开始洗碗。他伸手在洗洁精的压泵上按压两下,硬是挤出声类似跑调的声响。太用力了,不知道在发什么无名之火。

两人俱是笑不出来,白敬亭还在心里纠结自己究竟是哪儿把人得罪了,这会儿又听他说:

“的确挺不方便的。”

井柏然摸索了一下洗碗球,白敬亭很有眼力见儿地塞到人手中。

“我是说我们两个一起住。手长脚长的根本活动不开,可委屈你这个生长期的青少年了吧。”

白敬亭想说不会,眼看一天比一天冷了,挤一点还暖和。他动动嘴皮子,没吱声。

“改天我送你回去吧,多少安全些。”

送我回去,回哪儿?河堤边,还是从前住的房子?天太冷了,脑花都冻硬了,白敬亭实在想不出。

这话不像是在跟人商量,更像不留情面地下发一道驱逐令,完了还高喝一声“你要被遣返回去了”。话音咚的一声钉在地上,生生劈出条沟壑,而白敬亭是那个没来得及跨过去的人。

身后只落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板背后。

“我可以自己回去。”

 

砰。

 

四下登时安静下来,屋里能开着的灯全数亮着,白白燃烧着电费。

只有白敬亭喜欢到处都是亮堂堂的,美其名曰这样才不至于看书看坏了眼睛。

井柏然几乎是立刻反悔了,他或许清楚自己的火到底是怎么点起的,又是顺着怎样一根引线噼里啪啦着了一路,愣是把人都烧跑了。但这不是只言片语能够言清的,说得太重到头来还是要把小孩吓跑。

他用干净的布将手擦干,搁置在水槽里的餐具理应及时清洗,可比起这些会在几个小时后结起的顽垢,那些久久郁结在心里无法疏通的,才是需要他即刻直面的。

如果开门后还能找到他的话,我会马上道歉的,井柏然心想。

这是一栋非常老式的公寓,楼上楼下的居民多以老人为主,所以即便所有设施都逐渐老化,楼道里的声控灯却每半年就会维修一次,灵敏得不得了。

方一推门而出,地上蹲着的少年就被惊得一个觳觫,迅速缩进了角落里。还未完全适应光亮,他眯着眼睛向上看见了头顶光圈的井柏然。

井柏然站在原地细不可闻地叹气,直到灯光再度熄灭,他才动了动脚尖,与人面对面地蹲下。

“对不起。”

异口同声。

声音交叠在一起的动静不小,惊扰了声控灯,它便不再留有余地,将两人隐在黑暗后的心思暴露于彼此眼前。

“对不起。”白敬亭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嗫嚅道,“虽然我不知道我哪儿做错了,但我刚才对着灯火起誓,只要你出来找我,我就道歉。”

井柏然听清之后差点被气笑了。

他深吸一口气,道:“是我不好。我是想说,你只管好好读书,别小小年纪就操心钱的事情,不然放着我是干嘛使的?你也别觉得谁欠了谁,我又没说不要你还。”

“啊?要还啊?”白敬亭猛然抬头。

井柏然没理他:“你赶紧把便利店的工作辞了,在这安心住到高考,不然我真不要你了。”

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动到了白敬亭方才还因为井柏然来找自己了而高昂的情绪,他翕张着嘴唇没发出音节,满是低落地垂下了眼睫。

隔壁邻居家的门突然打开,独居的姑娘刚吃完夜宵想出门倒垃圾,一推门却被蹲在地上不知正唱哪出大龙凤的二人吓了一跳。

井柏然也是一惊,连忙拉起白敬亭拽回屋内。

“不好意思,小孩不肯睡觉闹脾气呢。”赔笑着打哈哈。

屋内是灯火通明,白敬亭还没来得及发表一下自己的委屈,一抬眼又被不大不小一片阴影拢住了。

那是窸窣在耳边,不经意往心里淌去的声响。

“有些更严重的话还不到跟你说的时机,因为有从‘变态’升级到实质上‘流氓’的嫌疑。”

井柏然没能如预期所想那般,说完这些后从他身边悄然退开,再噙着点不甚明显的笑给人留下时间慢慢接受。

对方的回应很青涩,捉住井柏然的领口仿佛想教训他,可眼里盛满的情愫星星点点地掉出来,教井柏然怎么接也接不住。

最后落得个兵荒马乱,毫无浪漫可言。

 

#

 

隆冬将至,每天的日照时间越来越短,太阳能充电的白敬亭也越发无精打采。

井柏然打包了两份麻辣烫回家,意料之外地没在香气四溢整个房间后收到白敬亭热情的拥抱。后者正懒洋洋地蜷在被子里,抱着井柏然的电脑听相声。

“怎么不开灯?”井柏然放下手中的东西,往人头上揉了一把。

白敬亭也不躲开,只说:“你家停电了。”

“我家?”井柏然挑眉。

“我们家停电了。”

难怪不开暖气,窝在床上一脸谁欠他二百万的模样。

井柏然隔着被子把白敬亭好一顿揉搓,又亲又哄,外加美食诱惑才把人从被窝中拖出来。

白敬亭捧着碗吸溜粉丝:“你今天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井柏然抽出几张纸巾候到他的嘴边,说:“下午请了假,去看我爸了。”语闭,若有所思地将目光锁在白敬亭的脸上,像是在等他的反应。

“怎么没和叔叔一起吃完饭再回来?”白敬亭第一次听井柏然说起家人,当即一口咬断粉丝。

“我倒是想啊,他不肯。”井柏然擦擦手,挨着白敬亭的肩膀坐到床上,“我爸都走了好多年了。”

白敬亭堪堪将碗放稳在桌上。他握住对方的手肘,收紧了手心中所有的力气,复又万分珍惜生怕碰坏了似的松开。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井柏然察觉到白敬亭动作中的犹豫和滞涩,连靠着自己的身体都骤然紧绷,于是往人的后背上抚了抚。

“前几年生病去世的,当时我还在读书,四处借钱也没能看好。”他探手抓紧了白敬亭的腰际,“我爸妈在我小时候就离婚了,我爸一个人带大我不容易……”

白敬亭支起一条腿跪在床上,倾身搂住井柏然,把人死死扣在自己怀里。

“那之后,我曾经一个人躺在河堤上梦见我爸,哭着喊着要跟他一起走。”酸涩哽住喉间,井柏然轻声苦笑,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我爸不肯,他要我睁开眼,从此以后迎着光走。”

严丝合缝地环着自己的身躯倏地一震,井柏然眨眨眼,将自己从悲恸中剥离几分。白敬亭的手慢慢脱力垂下,井柏然便拖着人的胳膊把他拉进自己的臂弯中。

“小白听到没,齐步走,一二一。”

白敬亭低下头,一个劲儿地把脑袋抵在恋人的肩窝中,一个劲儿地想往怀抱深处钻,想让他把自己埋起来,以此寻求到能让自己感到心安的气息。

他恍惚想起那天。他睁眼是光怪陆离,与尚未消退的梦境究竟孰真孰假,他一时无法分辨,只听有人跟他说“跳河的话再往前走十分钟”。仿佛初问人世,听见的第一句话。

白敬亭退开些许,转而捧起井柏然的脸,挂着满脸的泪珠子问他:

“再问你一遍,为什么收留我?”

井柏然的声音中终于带上点笑意,仍是笃定:“因为你好看。”

他抹了抹白敬亭的脸颊,极尽珍重地落下亲吻。

“我去看看是跳闸了还是保险丝烧断了,给你开灯好不好?”

井柏然还未起身,就被白敬亭揽住脖颈一起倒在了床上。他伏在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飘起的初雪映着素晖透过窗户,尽数散落在他的肩头,铺下一层薄薄的光斑。

 

“这分钟我是过路人,遇见你,像跳出了黑暗。”

他浸没在光晕中说道。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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